但让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小曾同学这个问题，会成为一个问题？为什么“语法”会让今天经历了12年中小学语文教育的大学生感到生分？

　　使用西方形态语言的人，一定不会问这个问题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因为西方语言的词有丰满的语法标记（形态），语法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

　　而使用中文的人，听到的是一个个单纯的音节凯发在线官网下载，看到的是一个个表意的方块汉字。音节里充满了语音象征，汉字是一幅幅意蕴丰润的图画。中国人在这些非常感性的实体符号间体会它们的相互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板的、的“语法”意识凯发在线官网下载。

　　如吕叔湘所说：“我们说汉语的人还真不羡慕那种牵丝攀藤的语法凯发在线官网下载，我们觉得到处扎上些小辫儿怪麻烦的，我们觉得光头最舒服。”

　　也因此，印欧语的语言学是从语法分析开始的。印度古典的语文研究在对《吠陀》语言的分析解释中诞生了《波尼尼经》（又称《梵语语法》）。

　　希腊人则在哲学、特别是在逻辑学的基础上展开语法研究。其研究的重点是词的变化、词的结构模式以及根据逻辑学的原理作词类的区分。

　　而中国语言学是从词汇分类开始的。我国第一部语言学著作《尔雅》首次将纷繁庞杂的汉语词语训诂材料集合为一个意义系统。

　　中文句法不存在动词的单个中心，句法繁简的概念着眼于结构的长短。所谓结构之繁就是顺着时序如流水般延展之繁。西方语言句子“叠床架屋”的空间关系构架化作连贯铺陈的时间事理脉络凯发在线官网下载。

　　以时间为序还是以空间即动词的“向心”层次为序，反映了中西文化完全不同的世界视角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前者是连续的、整体的，后者是切割的凯发在线官网下载、个体的。

　　它不是为世界下一个精确的定义，而是把世界放在一种虚与实、正与反、阴与阳的映衬中加以感受。

　　这种“文必相辅凯发在线官网下载，气不孤伸”的表述，是弹性的、动态的、具体的凯发在线官网下载、诗意的，充满了特定语境之下的联想与暗示，在语词意义的相互映衬中引发意会。

　　古人从长期的语言实践中找到了一条观察把握汉语句法的独特途径——结构对勘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凯发在线官网下载。

　　与西方语言把动词中心、主谓一致看作句子形成组织的框架不同，中国语文传统把“气”看作句子所以形成组织的手段。

　　气把西人对空间结构之法的追求转化为一种时间体势凯发在线官网下载，通过体势的流动来表情达意凯发在线官网下载。

　　以气韵之法熔铸结构之法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因而汉语的句法具有浓厚的声气内涵，充满了音乐性，所谓“抑扬顿挫，长短节奏，各极其致，句法也”。

　　句读是文章音节运行中一种暂时的休止。中国语文传统的造句法则即句读，是一种声气止息法则（音句之读），同时又是一种文意完备法则（义句之读）。中文断句，一靠精心审度辞气，二靠细心判断文理，所谓“文字有意以立句”。

　　句意的延伸又着眼于顺序，所谓“事乖其次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则飘寓而不安。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

　　由此形成了以句读为本体，以句读的循序铺排为局势，以意尽为句界的句法观。将音句之读和义句之读有机地结合起来，才能真实把握汉语句法的脉理。

　　战争失败以后，中国的有识之士掀起一股教育救国、科学救国的思潮凯发在线官网下载。语文教学的实用成为当务之急。

　　当时的“通人志士”大都把改革的重点放在“去汉字”上凯发在线官网下载，“汲汲焉以谐声增文为世界一大事”。但马建忠却独具慧眼。

　　他对“谐声增文”的拼音通假文字运动不以为然，认为汉文之所以难学，并不是由于汉字的繁难，而是由于不教授文法，致使学习、阅读和写作事倍功半。这样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学习科学知识，无法跟具有先进文化科学的西方人竞争。马氏一针见血地指出:

　　“余特怪伊古以来，皆以文学有不可授受者在，并其可授受者而不一讲焉”（ 我很奇怪自古以来，都认为文学有不可传授的东西，而且认为即使可传授的也不容易一下子讲清楚）。

　　出于这一见解凯发在线官网下载，马氏一反前人从字义上解释古典书面语的传统，“因西方已有之规矩，于经籍中求其所同所不同者，曲征繁引以确知华文义例之所在”，“探夫自有文字以来至今未宣之秘奥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启其缄滕，导后人以先路”。

　　有了拉丁文法这把解剖刀，又吸收了前人的研究成果，《马氏文通》从结构上剖析经传，揭示训诂学没有揭示的语言内部结构，说明训诂学未曾说明的语法现象，打破束缚前人头脑的“未可言传”，只可“神而明之”的语言结构神秘论凯发在线官网下载，使汉语语法学跳出训诂学的领域，由“附庸”蔚为“大国”。

　　小曾同学可能不曾想到凯发在线官网下载，他的问题“到底为什么会有语法这个东西”，具有三重深意：

　　以上三点，归根结底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就是中文的文法重了悟不重形式论证凯发在线官网下载。这不是中文文法“不科学”，而是中文从一开始就洞察的局限，转而追求更本质更真实的理解。

　　而现代语法学“全盘西化”的实践告诉我们凯发在线官网下载，离开了中文的文法之道，中文的解析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能在虚假的“科学”“精密”中日趋繁琐，畸形生长，直至不堪重负。这就是现代语法学的尬境。

　　可见，回答“到底为什么会有语法这个东西”，从中西语言和语言学传统的差异，我们可以体会到更多的东西。

　　《马氏文通》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研究汉语语法的著作。它的开创之功同时代的要求、作者独具一格的观点和所倚仗的西方语言学方法凯发在线官网下载，都密切相关。但在一个多世纪之后，我们仍然要问：

　　汉语教学有了“语法”这个东西后，我们的孩子学习语文的时间是缩短了呢，还是更长了？

　　事实上凯发在线官网下载，“语法”这个东西在语文教学中已经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它无助于真正提高学习者的语文水平，因为它总是游离在中国人的语文感觉之外，离缩短语文教学时间的初衷越来越远 。

　　现代人学习中文语法的效果，远不如古代人对中文文法的“神而明之”。这也就是张世禄先生痛心疾首的：

　　“汉语语法学的建立，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快要一个世纪了。在这八九十年中间，研究、学习汉语语法的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几乎全部抄袭西洋语法学的理论，或者以西洋语言的语法体系做基础，来建立汉语的语法体系。

　　“有时发现一些汉语语法的特点，觉得为西洋语法学上所不能概括的，就陆续加以增添补缀。越到后来，发现的特点越多，这种增添补缀的地方也越繁。表面上语法体系好像较前精密了，实际上却是使学习的人感到烦琐和难懂难记了凯发在线官网下载。”

　　汉语自近代模仿西方而有了“语法”这个东西后的尴尬，孙中山先生早在《建国方略》中已有观察，他说：

　　“中国向无文法之学。……以无文法之学，故不能率捷径，以达速成，此犹渡水之无津梁舟楫，必当绕百十倍之道路也。中国之文人，亦良苦矣!

　　“马氏自称积十余年勤求探讨之功而后成此书。然审其为用，不过证明中国古人之文章，无不暗合于文法凯发在线官网下载，而文法之学，为中国学者求速成图进步不可少者而已；虽足为通文者之参考印证，而不能为初学者之津梁也。

　　“继马氏之后所出之文法书，虽为初学之作，惜作者于此多未窥三味凯发在线官网下载，讹误不免，且全引古人文章为证，而不及今时通用语言，仍非通晓作文者不能领略也。

　　“然既通晓作文，又何所用乎文法？是犹已绕道而渡水矣，更何事乎津梁？所贵乎津梁者，在未渡之前也。

　　孙中山先生可能想不到，在进入21世纪后，中国的学生仍然在问：“到底为什么会有语法这个东西？”

　　显然凯发在线官网下载，在经历了十多年语文教育的学生看来，“语法这个东西”，对于中文的学习和理解，是附赘悬疣。

　　问题不在语文教学中的语法能否“为初学者之津梁”，而在作为“通文者之参考印证”的语法，是否符合汉语事实。

　　其实，语文教学的实用，对于语言学理论，是很高的要求凯发在线官网下载。中国的语法学，要想真正助中小学语文教学一臂之力，在新的世纪依然长路漫漫。

　　“盖所谓文法者，即就其语言之特点归纳一通则之谓。今印欧系格义式马氏文通之文法，既不能用，舍与中国语特点最有关之对子，而更用何最简之法以测验学生国文文法乎?”